35. 不仅仅做朋友
凌晨四点，天还未亮。
甄怀仁被拦在机场之外，暖黄的路灯将黑暗中的几辆车照得异常显眼。
蒲熠星坐在其中的第二辆车上，嘴上封着胶带。他没戴眼镜，视线有些模糊，却仍然看向窗外四处搜索着。
很快，他就找到挂在高处的监控探头，纵然看不清楚，但他目光坚定地盯着那个镜头。
屏幕另一头，一直默默关注的郭文韬一怔，他发觉蒲熠星正看着摄像头，这一刻，就好像他们正透过镜头望着对方。
这寂静的几十秒仿佛一个世纪，郭文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与他隔空对视。他坐在那里，好像想了从认识蒲熠星到现在所有经过，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直到排头的车重新发动，蒲熠星的车紧跟其后，他注视着他慢慢消失在镜头下。
在黄子的安排之下，甄怀仁一行人驱车直接从私人通道进入了机场。
当然，这也是警方默许的，毕竟甄手上还有个人质，同时也是引鳖入瓮的计划。一路上机场监控拍摄着甄怀仁车辆的行进路线，在监视器上轮流播放，以便警察随时关注甄的动向，指挥部署在停机坪的同事行动。
几辆黑车都是一样的，也没有车牌，经过几个监控之后，蒲熠星那辆车的车窗摇了上来，等几辆车先后开到停机坪后，仅凭外观根本分辨出来到底哪辆车才是甄怀仁的。
只不过，这是甄怀仁以为的，黄子早就在给甄怀仁准备的车上装好定位，无论怎么打乱顺序，他们都能掌握甄怀仁所在的车辆。
关键在于，他们不能让甄怀仁真的坐上飞机飞往宽城。
塔台的指挥官发布指令：“地面A组，行动。地面B组，原地待命。”
大约四点半，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唐家安排的那辆私人飞机终于缓缓行驶到指定位置，一起来的接驳车上还有唐总安排在机场等候的地勤人员。
十分钟后，舷梯就位，舱门打开，这时，黄子才从车上下来，往周围巡视一圈，示意甄怀仁也可以下车了。
甄怀仁果然和蒲熠星一起坐在后排，他让蒲熠星先下车。蒲熠星双手被捆在身后，下车不方便，算是由守在车门边的两个手下拎出来的。随后甄怀仁拿起手枪对着蒲熠星腰背处，让他走在自己的前面，那两名手下则护着自己身后。
这已经到了最后最紧张的时刻，潜伏在停机坪周围的警力，塔台指挥官和郭文韬，还有离甄怀仁最近的黄子和蒲熠星，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黄子率先登上舷梯最高的一层，和里面的空乘交谈几句，举手表示甄怀仁可以登机了。
为了不节外生枝，蒲熠星和郭文韬其实不太知道计划的细节，只知道要在登机时制服甄怀仁。郭文韬看着那不大的屏幕里几乎被甄怀仁挡去半个身子的蒲熠星的背影，心脏狂跳得开始发疼，连呼吸都快要跟不上。
眼看着甄怀仁已经登到一半，可他的枪口几乎贴着蒲熠星的背，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着塔台的指示。
看样子，甄怀仁似乎是打算带着蒲熠星飞往宽城，这或许已经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黄子心里也在打鼓，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
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立即一手抬起制止甄怀仁再往上，一手调整耳麦，然后对着话筒说：“好的，知道了。”
甄怀仁正要发问，黄子抢先开口：“不好意思甄总，机长说刚刚塔台发来通知，起飞时间可能需要延后，看甄总要不要再稍等片刻再登机。”
“都上来了先登机再说呗。”甄怀仁说，手中的枪也没有放下。
黄子不着痕迹地和蒲熠星对视一眼，看起来蒲熠星状态还算稳定和冷静，说道：“登机完毕后就得关舱门了，但没有起飞也就不会开空气循环系统，呆在里面会比较闷。”
“凌晨还会加塞啊？”甄怀仁颇有些怀疑，不满道，“什么时候起飞？”
黄子又与耳麦里的人对起话来，然后回答：“大概延迟半小时。”
甄怀仁显然对待在这空旷的机场太久不太有安全感，一听时间不太久，说：“那行，我们先上飞机。”
这一来一回大概几分钟的时间，但这几分钟，也足够了。
黄子的耳机里传来指挥官的声音：「天台C组，就位。」
有人回答：「收到。」
甄怀仁继续上楼梯，还剩最后一级，忽然觉得身后哪里不对。他回头一看，后头除了那两个跟着的心腹，他带着的另外几个亲信竟然一个也没有跟上来，地面上只有一群人在他转身的瞬间便举起枪对准他们，根本没有他手下的身影！
顿时甄怀仁惊慌起来，心脏猛烈收紧，但反应迅速，反手用胳膊卡住蒲熠星的脖子，手中的枪立马抵上蒲熠星腰侧，枪口都要陷进肉里那般，戳得蒲熠星眉头拧在一起。
他的两个心腹也意识到问题，立即朝站在最上方的黄子举起枪。
电光石火之间，黄子同时抽出别在胸侧的枪，对准甄怀仁。
“操！”意识到被算计的甄怀仁骂出来，“你他娘的敢开枪试试！要我死，我就让这姓蒲的也活不了！”
他整个人都靠在了舷梯的扶手上，压低身形为自己制造掩体，眼睛惊慌地往四周瞟。近的地方还好，停机坪的照明足够明亮，可再远点儿的阴暗处他什么也看不见。
黄子争取道：“我们不打算让你死，只要你配合。如果希望你死，你已经没命了。”
“什么意思？”
“你剩下的那些人早在刚刚下车时就被解决了，你只专注着眼前的飞机，根本没注意到后勤人员们做了什么。”
“……都是警察。”甄怀仁咬牙切齿。
“对。”
甄怀仁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上更加使劲儿，蒲熠星本来就被封住了嘴，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那两个心腹也不敢真的扣动扳机，蒲熠星是人质，他们的老大也是人质，一时间四人僵持在舷梯上。
甄突然冷笑，像疯了一般：“有本事，真有本事，让我配合？哈哈哈哈我怕过谁？要死一起死！”
完了。蒲熠星心里一怵，可还没等他有什么感受，耳边突然响起东西断裂的声音，以及一声短促的闷哼，伴随着这个声响，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
脖子上的压迫力消失，又几声枪响，蒲熠星不知道是谁朝谁开枪，只感到腿上剧烈的疼痛，瞬间失力，闷哼着栽倒在舷梯上。
机场的监控画面只有无声的远景，并不能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连现场的声音也是通过黄子身上的窃听器传回来的。
连续的枪声如爆炸般在塔台响起，在场的全员都一身冷汗，屏住呼吸。随即，郭文韬看见蒲熠星随着枪声缓缓倒下，被舷梯的扶栏彻底挡住，消失在画面之中。
那一瞬间，那一枪像是打中他的心脏，狠狠地击穿，在心上留下一个恐怖的血窟窿，痛感剧烈又真实，他跪倒在地上匍匐着，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揉按。
可疼痛怎么也缓解不了，他甚至咳出声来，身上也越来越冷，可又不断往外冒汗，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有人过来想要扶起他，可他浑身发抖，也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耳边不断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脑海里的画面像是被抽了帧一样破碎。
“……还不如跟我！”
“韬韬，你好香。”
“我喜欢你。”
“蒲熠星……蒲公英的蒲，熠熠生辉的熠，星空的星。”
“生日快乐，韬韬。”
“那你呢，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我只后悔自己没有早点认识你。”
“……给我一个机会……”
……
机会，还来得及吗。
一公里外，齐思钧保持着扣扳机的动作，确认耳机里收到任务完成后的通知后，才慢慢放松全身。
在僵持的时候，舷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甄怀仁的后脑上出现一个红点，而机场周边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阻挡。
徐警官从他身后走上前来，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肩，举起手掌说道：“辛苦，不愧是你，这几个月看来恢复得不错。”
“谢了，兄弟。”齐思钧如释重负地笑笑，他抬手与他击掌碰肩。
机场的人会负责善后，他俩收拾起装备，默默地离开这一公里开外的大楼天台。
当日，警方发布了官方声明。
港城巨贾甄怀仁因不配合警方调查，在挟持人质欲乘飞机逃跑时被当场击毙，人质得救，受轻微伤。
甄氏所有的违法犯罪证据已收集齐全，后续会清算相关的所有事项，不放过任何一个参与者。
按照最理想的计划，警方是希望能留活口，把甄怀仁带到法庭上审判，只是他们也必须有个最坏的打算，以应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违纪情况。
另一方面，唐家立功，终于成功转型。
齐思钧得以升职的机会，但最后还是选择继续做一线任务。
因为与甄怀仁有裙带关系，梨棠被彻底关停调查，原本在梨棠工作的omega们也尽可能地为他们安排了其他工作。
听说白龙回了老家，不知道还会不会再回俞城来。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事都归于了平静。
碗里最后一口食物也被吃掉，可碗还端在半空中，勺子舀了一瓢空气喂到人嘴边。
蒲熠星歪头看向旁边，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了，韬韬？我已经吃完了哦？”
“啊……”郭文韬这才回过神来，把碗放到床头柜上，“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吃点。”
“已经吃饱了，别等一出院发现我变成个胖头鱼了。”蒲熠星玩笑道。
“就是要把你喂成胖头鱼，看你现在多瘦。”郭文韬不领情地说。
“好好，我每天都多吃点儿。”
郭文韬满意地轻哼一声，把碗拿去洗。洗到一半又开始走神，就和刚才一样，最近这几天他总是不自觉地就想起那天清晨发生的事。
在枪响几分钟之后才从现场传来报告，蒲熠星左腿中弹，估计是甄的手下在慌乱中打中了他大腿，但没有伤及主动脉，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大腿受伤，他重心不稳直接倒在了舷梯上，左臂重重地磕了上去，导致上臂骨折，其他地方还有一些不严重的擦伤。
洗完碗筷，郭文韬回到病床前，拉过椅子坐在床脚的一侧。
“给你揉揉腿？”
“好啊。”
蒲熠星是左大腿中弹，缠着绷带，躺了几天都不能下地，郭文韬每天都给他按摩，以免肌肉变得酸软无力。
左腿还不能碰伤口，只能按按小腿，按完后又把右腿从下往上地来回揉按，每条腿都要按十分钟，一天两次，郭文韬从来没嫌过麻烦。
“好啦好啦，再往上就不要按了。”蒲熠星说。
郭文韬抬眼微微瞪他一眼，往他没受伤的右腿肉上轻轻掐了一下，伴随着蒲熠星夸张的一声“哎哟”，他才站起来说：“手指也给你揉揉吧。”
蒲熠星立马收声乖乖说：“好呀。”
手臂几乎动不了，唯一露外面的手指也有些麻木，郭文韬学着之前护理师教他的动作，帮他手指一根一根的揉拉放松。
还好不是惯用手。揉着揉着，郭文韬又开始走神，手上的动作逐渐停下来。
他都不记得那时坠入深渊般的几分钟是怎么度过去的，得到蒲熠星安全的消息后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那时候的他终于意识到，他原来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在乎蒲熠星。
或许比起家人，还有另一个词会更准确，更适合他。
是他爱的人。
“韬韬？”蒲熠星觉得奇怪，最近文韬经常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也很担心。
这声称呼让郭文韬抬起头来，却见他眼里亮闪闪的。蒲熠星慌了神，想直坐起来，一用力扯到伤口又有些疼。
然而，郭文韬把他按回升起来的床垫，起身凑了上去。
双唇轻触，谁都没有再做什么，只是静静地感受唇上的柔软。
也不知过多久，两唇才稍稍分离几毫米，郭文韬的声音轻柔又坚定。
“阿蒲，我喜欢你。”
说完，他小心地环抱住蒲熠星，就像蒲熠星曾经对他做的那样。
蒲熠星惊讶又欣喜，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郭文韬对自己说这句话，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止痛剂。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将肩膀轻轻抖动的郭文韬揽在怀里。
他亲亲他的耳朵。
“嗯，我也，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唐九洲在离开俞城之前，又来了医院一次看他蒲哥。
机关医院的管理比普通医院要严格，所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探望的，而他这次来，是来道别的。
“怎么下周就要回去了，这么突然。”蒲熠星问他。
唐九洲啃了一口给他蒲哥带的苹果，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嗐，因为老哥说要盘公司可以，但是我得回去读书，都开学快两个月了，回去得可劲儿地补。”
蒲熠星是知道唐九洲没去读大学就来了俞城，但他秉着既然对方不愿意说他也就别去问的原则没有问为什么，反正他看中的也不是所谓的学历，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唐九洲是考上了京城的学校，但因为想来开发游戏，于是直接休学保留学籍，就过来了。
顿时蒲熠星有点愧疚了，觉得自己耽误人前程，唐九洲可学精了不少，立马说：“诶不是蒲哥的问题啊，当初不也是我撺掇你开公司的嘛！只是现在为了更大的梦想，我决定回去先把书读了！”
更大的梦想，大概就是指将这家公司继续经营下去吧。蒲熠星打趣：“那是，以后我还得给小唐总打工呢。”
“哎哟蒲哥！”唐九洲求饶道，病房里倒是难得这么气氛活跃。
临走前，唐九洲还回头嚷嚷着等寒假就回来看他们，郭文韬送唐九洲到楼下，目送他走远才返回病房。
蒲熠星见他回来，说：“走啦？真有点不舍，下次就得好久之后了。”
“是啊。”郭文韬应道，“这次也多亏了他们家。”
“嗯。某种意义上双赢嘛。”
郭文韬拿过椅子坐在床边，像是养成了习惯，没事儿的时候就爱捏捏他的手指。
“之后公司是怎么打算的呢？”
“还没交接完成，慢慢办手续吧，说不定寒假之前他就还得来好几趟。”蒲熠星笑说。
“那你毕业后就要去家里的银行工作了？”
蒲熠星点点头：“嗯，差不多吧。先工作个一两年，说不定也有其他机会。”他转而问，“你呢？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郭文韬揉着他的手指，是啊，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要做什么呢？
但他似乎也早就想好了，翘着嘴角回答：“我也想读书，考大学。”
蒲熠星先是一愣，随即开怀地大笑，包扎的手臂都挥舞起来：“好！想考什么大学？我帮你！”
“谁要你帮，我可以自学。”郭文韬眨眨眼，“说不定，你就真的成我学长了。”
陌生又耳熟的称呼勾起蒲熠星的回忆。他笑弯了眉眼，回答他：“好。”
“那我们不仅仅做朋友。”
嗯。
不仅仅做朋友。
—— 全文完 ——
青竹丹枫 